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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玄宗下

唐玄宗下 (第2/2页)
  
  汉祚既终,曹魏以下二百余年,南有司马、刘、萧、陈氏,皆窃也;北有五胡、拓拔、宇文,皆夷也;隋氏始以中原族姓一天下,而天伦绝,民害滋,唐扫群盗为中国主,涤积重之暴政,予兆民以安,嗣汉而兴,功亦与汉埒等矣。
  
  天下之生,一治一乱,帝王之兴,以治相继,奚必手相授受哉!道相承也。若其乱也,则天下无君,而治者原不继乱。
  
  故夏之末造,有韦、顾、昆吾,乘暴君而霸;殷之将殄,崇、密攘臂而争;周之已衰,六国、疆秦、陈涉、项籍,挟兵以逞;汉之已亡,曹、吴、司马、刘、萧、陈、杨、五胡、索虏、宇文,割裂僭号,皆彗孛之光,前不继西没之日,后不启东生之月者也。
  
  若以一时僭割、乘郄自雄者,可为帝王授受之统系,则三檗、崇、密,可为商、周之所绍嗣矣,而岂天之所许、人之所怀哉?
  
  王者褒崇先代,隆其后裔,使修事守,待以宾客,岂曰授我以天下而报其私乎?
  
  德足以君天下,功足以安黎民,统一六寓,治安百年,复有贤子孙相继以饰治,兴礼乐,敷教化,存人道,远禽兽,大造于天人者不可忘,则与天下尊之,而合乎人心之大顺。
  
  唐欲法古帝王之德意,祟三恪之封,自应以商、周、汉为帝王相承而治之绪,是不易之大义,不诬之显道也。
  
  自武德至天宝,百余年矣,议礼之臣,无能昌言以釐正,犹奉拓拔、宇文犬羊之族、杨氏悖乱之支、为元后父母之渊源,何其陋也!
  
  天宝九载,乃求殷、周、汉后立为三恪,而废拓拔、宇文、杨氏之封,虽曰已晚,堂堂乎举久湮之坠典,立百王之准则,亦伟矣哉!乃非天子所能念也,非大臣所能正也,非儒者所能议也,而出于人微言轻之崔昌。
  
  又以以王代火,五德推迁,袭邹衍之邪说参之。为儒如卫包者,抑以“四星聚尾”无稽之言为征,不能阐元德显功、民心天理之秩序以播告来兹者为永式,主之者又李林甫也。故林甫死,杨国思之党又起而挠之,后此弗能伸其义者;圣帝明王之祀阴,永绝于世,不亦阳乎!
  
  唐之既亡,朱温以盗,朱邪、臬捩鸡以夷,刘知远、郭威琐琐健儿,瓜分海内,而仅据中州,称帝称王,贱于丞尉:至宋而后治教修明,贤君相嗣,以为天下君师。
  
  是于周、汉与唐,犹手授也。曾不能推原治统,自跻休美;而以姑息之恩,独崇柴氏。
  
  名儒林立,此议无闻,大义隐,显道息,垂及刘伯温、宋景濂,不复知有乾坤之纲纪,弗能请求刘、李、赵氏之裔以作宾于王家,曾李林甫之弗若,岂非千古之遗憾哉?
  
  虽然,人纪不容终绝,王道不容永弛,豪杰之士申其义,明断之主決于行,夫岂难哉?敬以俟之来哲。
  
  二十
  
  秀者必士,朴者必农,僄而悍者必兵,天与之才,习成其性,不可移也,此之谓天秩,此之谓人官。帝王之所以分理人物而各安其所者,此而已矣。
  
  唐之府兵,世著于伍,垂及百年,而违其材质,强使即戎,于是而中国无兵。安禄山以蕃骑渡河,人无人之境,直叩潼关,岂中原之民一皆肥弱,无可奋臂以兴邪?
  
  颜鲁公一振于平原,旬日之闲,而得勇士万馀人,于是卢全诚于饶阳,李奂于河闲,李随于博平,而颜常山所收河北義旅凡二十馀万,张唯阳所纠合于雍邱者一日而得数千人,皆蹀血以与贼争死命。
  
  斯固三数公忠勇之所激,而岂此数十万比屋之民,皆养愤填胸、思拯国难者乎?僄轻鸷悍之材,诚思得当以自效,不乐于负耒披蓑,宁忘身以一逞,其材质不任农而任兵,性以成、情以定也。
  
  然则拘府兵之故纸,疑彍骑为虚文,困天下材勇于陇首,荡泆游闲,抑不收农民之利者多矣。违其性,弃其长,强其短,徒弱其兵,复窳其农,唐安得有兵与民哉?
  
  唯其不能收天下之材勇以为国用,故散在天下,而天下皆得以收之,忠者以之效其忠,邪者以之党其邪,各知有所募之主帅,而顺之与逆,唯其马首是瞻,于是乎藩镇之势成,而唐虽共主,亦与碁立以相敌。
  
  延及五代,天下分崩,互相吞灭,固幽、燕叛逆之所倡,抑河北、山东义兵之所启也。若夫高仟芝、封常清迫而募于两都者,则市井之罢民,初不足为重轻者也。
  
  民惩府兵之害,闻召募出于朝廷,则畏一登籍而贻子孙之祸,固不如河北、山东、雍、睢牧守之号召,人乐于就而能得其死力也。
  
  宰天下者,因其可兵而兵之,因其可农而农之,民不困,兵不枵,材武之士不为将帅所私畜,而天下永定。因天也,因人也,王道之所以一用其自然也。
  
  二十一
  
  李萼说颜鲁公陈清河之富云:“有布三百馀万疋,帛八十馀万疋,钱二十余万緡,粮三十余万斛,
  
  甲兵五十馀万事。”一郡之积,充牣如此,唐之富可知矣。唐之取民,田百亩而租二石,庸调绢六丈、绵四两而止。宇文融、韦坚、王鉷、杨慎矜虽云聚敛,未尝有额外之征也。
  
  取民之俭如此国储之富如彼,其君若臣又未尝修蟋蟀葛屨之风,方且以多闻矣。繇此观之,有天下者,岂患无财哉?忧贫者,徒自夏而益其贫耳。
  
  夫大损于民而大伤于国者,莫甚于聚财于天子之藏而枵其外,窘百官之用而削于民,二者皆以训盗也;盗国而民受其伤,盗民而国为之乏矣。
  
  辇天下之金粟钱货于内帑,置之无用之地,积久而不可用,愈积愈宂,而数不可稽,天子莫能问也,大臣莫能诘也,则一听之宦竖戚畹及主藏之奸胥,日窃月匿,以致于销耗;且复以有为无,欺嗣君之闇,而更加赋以殚民之生计,是盗国而民伤也。
  
  有司无可赡之用,不得不为因公之科敛,以取足于民,于是而蔽上以盗民者,相习为故;且有司之科敛者一,而奸吏猾胥以及十姓百家之魁长乘之而交相为盗,官盗一,而其下之层累以相剥者不但二也;民乃急其私科,缓其正税,逋欠频仍以徼幸于恩贷,匿田脱户,弊百出以欺朝廷,而岁之所人,十不得五,是盗民而因以乏国也。
  
  唐散积于州,天下皆内府,可谓得理财之道矣。已散之于天下,而不系之于一方,则天子为天下措当然之用,而天下皆为天子司不匮之藏,有司虽不保其廉隅,而无所藉口于经用之不貲,与奸胥猾吏相比以横数于贫民,而民生遂矣。
  
  官守散而易稽,不积无用以朽蠹,不资中贵之隐窃,而民之输纳有恒,无事匿田脱户,纵奸欺以坠朴氓而亏正供,则国计裕矣。
  
  故天宝户口之数,古今莫匹,兵兴之初,州县财馀于用,非地之加广、生之加蕃也,非虐取于民、伦吝于用也。散则清、聚则漏,昭然易见之理,自宋以来,弗能察焉;富有四海而患贫,未有不以贫亡者也。
  
  二十二
  
  天子出奔以避寇,自玄宗始。其后代、德、僖三宗凡四出而卒返,虽乱而不亡。平阳之青衣行酒,五国之囚系终身,视此何如邪?春秋传曰:“国君死社稷,正也。”
  
  国君者,诸侯之谓也,弃其国,寓于他人之国,不得立宗庙、置社稷,委天子之命,绝先祖之祀,殄子孙之世,不若死之愈矣。诸侯之侯度固然,非天子之谓也。
  
  自宋李纲始倡误国之说,为君子者,喜其词之正,而不察春秋传大义微言之旨,欲陷天子于一城而弃天下,乃以终灭其宗庙之血食。甚矣!持一切之论者,义不精,学不讲,见古人之似而迷其真,以误天下有余矣。
  
  天子有,天下之望也,前之失道而致出奔,诚不君矣;而天下臣民固倚以为重,而视其存亡为去就;固守一城,而或死或辱于寇贼之手,于是乎寇贼之势益张,而天下臣民若丧其首,而四支亟随以仆。
  
  以此为正,而不恤四海之沦胥,则幽王之灭宗周,元帝之斩梁祀,可许以不辱不偷之大节乎?天子抚天下而为主,都京师者,其择便而安居者尔。
  
  九州莫非其土,率土莫非其人,一邑未亡,则犹奉宗祧于一邑,臣民之望犹系焉,弗难改图以光复也。而以匹夫硁硁之节,轻一死以瓦解天下乎?
  
  呜呼!非徒天子然也。郡县之天下,守令为天子牧民,民其所司也,士非其世守也。禄山之乱,守州郡者,如郭纳、达奚珣、令狐潮之流,望风纳款,乃至忠贞如颜果卿、袁履谦、张巡者,亦初受胁迫而始改图,困守孤城而不知变计,几陷于逆,莫能湔涤。
  
  力不能如颜鲁公之即可有为也,则何如洁身以避之,徐图自效可也。身居危困之外,自有余地以致身尽瘁;而濡忍不决,势迫神昏,自非与日月争光之义烈、“艮其限,厉熏心”,亦危矣哉!不保其终无玷也。
  
  故守令无三军之寄,而以失城坐大辟,非法也。去亦死,守亦死,中人之情,畏死其恒也,迫之以必死,则唯降而已矣,是敺郡邑以从逆也。故曰非法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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