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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孝宗

宋孝宗 (第1/2页)
  
  一
  
  汉之于匈奴也,高帝围,吕后嫚,掠杀吏民,烽火通于甘泉,文帝顾若忘之,而姑与款之。垂及于景帝,休养数十年,人心固,士马充,武帝承之,乃始举有余之力,拔将于寒微,任其方新之气,以绝幕穷追,而匈奴破败以遁。东晋之势,弱不能支,祖逖死,桓温败,廷议不及中原者数十年。
  
  谢安端默凝立,声色不显,密任谢玄练北府之兵,而苻坚百万之师披靡以溃。刘裕承之,俘姚泓,斩慕容超,拓拔、赫连无能与竞。使孝宗而知此,亦何至苻离一败,萎敝而不复振,以迄于宋之亡哉?
  
  孝宗初立,锐志以图兴复,怨不可旦夕忘,时不可迁延失,诚哉其不容缓已。顾当其时,宋所凭借为折冲者奚恃哉?摧折之余,凋零已尽,唯张德远之孤存耳。孝宗专寄腹心于德远,固舍此而无适与谋也。
  
  然而德远之克胜其任,未可轻许矣。其为人也,志大而量不弘,气胜而用不密。量不弘,用不密,则天下交拂其志,而气以盛而易亏。故自秦桧擅权以来,唯盛气以争得失,而不早自图惟:虏盟已败、桧奸已露之余,事权一旦归我,而何以操必胜之术?兵孰老而孰壮?
  
  将孰贤而孰奸?刍粮何取而不穷?马仗何从而给用?呼而即应者,何以得吏士之心?合而不乖者,何以成同舟之济?谋之不夙,则临事四顾而彷徨;信之不坚,则付托因人而即授。乃自其一窜再窜、颠倒于奸邪之手,君情不获,群望不归,观望者徙倚而谅其志之难成,媢嫉者侧目而幸其功之不就。
  
  当其飘摇远徙,祸切焚身,避影销声,于当世无周爰之咨访;虽曰老臣,而拔起迁谪之中,犹新进也。一旦勃兴,与天子订谋于内,遂欲奋迅以希莫大之功,率一往之情,无可继之略,岂秉麾建旆,大声疾呼,张复仇仇、驱匪类之义声,遂足以抗百战不摧之骄虏哉?一败而终不复兴,固其所必然者也。
  
  夫孝宗而果为大有为之君,德远而果能立再造之功也,则处此固有道矣。完颜亮南犯而自殪矣,完颜雍新抚其众而不遑远图,未有寻盟索赂之使,渡淮而南。则固可急修内治,择帅简兵,缮备积储,而从容以求必胜之术也。汤思退可逐而未逐;尹穑、王之望可窜而未窜;史浩可戒之以正,而听其浮沉;虞允文、陈康伯可引与同心,而未遑信任;朱元晦、刘共父可使秉国成,而尚淹冗散。
  
  如其进贤远奸,成画一之朝章,则国是定,而无伏莽之宵人乘小挫而进其邪说。于是而庙议辑矣,人心翕矣,犹无事遽尔张皇迫于求获也。杨存中、吴璘虽老,犹可就访所托之偏裨;张、韩、刘、岳部曲虽凋,犹可求惯战之材勇。将未得人,草泽不无英尤之士;兵虽已弛,淮、襄、川、陕自多技击之材。
  
  罢湖山之游幸,以鼓舞人心;严渔侵之奸欺,以广储刍粟。缮淮、泗、襄、汉之城堡,进可战而退可凭;简西南溪峒之蛮兵,气用新而力用壮。经营密定于深宫,威信无猜于阃外,竭十年生聚教训之劳,收积渐观衅乘时之效。然后绝其信使,责以駾奔。
  
  彼且怀忿而起不戢之兵,我固坚立以待狂兴之踬。如是以图之,燕、云即未可期,而东收汴、雒,西扫秦、川,可八九得矣。此之弗虑,猝起德远于摧抑之余,积不平之志气,视举朝如醉梦,而己独醒;却众议以愤兴,而激其妒忌。孝宗企足而望澄清,德远攘臂而争旦夕。
  
  孤遣一军,逍遥而进,横击率然之腰,姑试拚蜂之螫。李显忠万里初归,众无与亲;邵宏渊百战未经,怀私求试;则苻离之溃,虏不蹑迹而相乘,犹其幸也。
  
  萧思话一溃,而刘宋日削;吴明彻一奔,而陈氏族亡;契丹之送死于女直,女直之舆尸于蒙古,皆是也。宋之不亡,其能几乎?人言和而我言战,义足以相胜,名足以相压。而强敌窥见其无成谋,则气益振;异己者坐待其无成绩,而互相摇;天下亦共望其有成功,而终不可得。
  
  史浩曰:“一失之后,恐陛下不得复望中原。“未必非深识之言也。孝宗在位二十七年,德远虽没,未尝不可有嗣以图功者,惜哉其一仆而终不能兴矣。情愈迫者,从事愈舒;志愈专者,咨谋愈广;名愈正者,愈尽其实;断愈坚者,愈周其虑。大有为之君相,务此而已矣。
  
  二
  
  孝宗奉养德寿宫,极爱敬之忱,俾高宗安老以终寿考,三代以下,帝王事其亲者之所未有,为人后者为之子,道无以尚矣。夷考嗣立以后,多历年所,大典数行,徒于所生父母未闻有加崇之举。奉大义,尊正统,抑私恩,矫定陶、濮邸之失,其可为后世法乎?
  
  夫议道以垂大法、正大经者,固未可一概论也。礼曰:“为人后者,为所生父母服期。“统之曰所生父母,则于所后者之族属,虽功缌以降,迄于服绝之远支而皆期也。名之曰父母,则尊之曰皇、曰帝,立庙以闲所后者之祖考,固不可也。
  
  而竟没其父母之实,夷之所疏远之族人,抑不可也。光武之于南顿,无所加尊,而不失其亲亲之报,情伸而义无不正,奚不可哉?然而礼以义起,而求遂其心之所安,非一概之论可执也。则孝宗于此,未可以英宗之例例之矣。其于秀王偁无追崇之典,可无遗憾也。
  
  王圭之谏英宗曰:“陛下富有四海,传之子孙,谁所贻而忍忘之?“鄙哉!其为小人之言也。仁宗以崇高富贵贻之己,而为父母;濮王无崇高富贵贻之己,而即非父母;然则利之所在,父母归之,而人理绝矣。而孝宗则异是。
  
  太祖之得天下虽幸也,而平西蜀,定两粤,下江南,距北狄,偃戈息民,布宽政,兴文治,以垂统于后,固将夷汉、唐而上之。其曰传长君以靖篡夺,法虽未善,而为计亦长。乃德昭不能保其躯命,其子以团练使降为疏属,是宋未亡;而太祖之亡久矣。
  
  幽明交恫者于兹六世,为其子孙者,弗能兴起,而聊长其子孙,是亦不容已于仁孝之心也。然则自秀王偁以上至于德昭,含不敢言之恤,以徯后之兴者,九原当无异心。高宗嗣子虽夭,徽宗八子虽绝,而自真宗以下,族属不乏贤者。乃创义以兴复之,而归神器于德昭之裔。
  
  是高宗者,非徒允为孝宗之父,实为太祖之云孙者也。秀王悦服,而愿以子孙为其子孙,情之至,即理之公矣。孝宗壹尽其忱,以致孝于高宗,即以追孝于太祖,则无所推崇于秀王也,庸何伤?
  
  知此者,然后可以通天下之变,斟酌典礼而无所遗憾于人心。不然,执一概之说,坚持一理以与天下争,则有隙以授邪说之歧,而为所屈服。
  
  故张璁、桂萼相反相激而极乎泛滥。故曰“唯忠信可以行礼“。谓尽己以精义,循物而无违其分也。研诸虑,悦诸心,准诸道,称诸时,化而裁之存乎变;而及其得也,终合于古人之尺度,而无铢絫之差。夫古人之尺度,固非执一概之说所可取合也,久矣。
  
  今且有说于此:藩王之子,入为天子之嗣,迨及践阼,王犹未薨,若仅高官大爵,称为伯叔,则天子之制臣诸父,将使三朝拜表,北面称臣,如咸丘蒙之说,而岂人子之所忍为乎?故执一概之说,未有不穷者也。
  
  诚使有此,而当国大臣,早为之虑,所不容事至周章而群起以争得失矣。则唯有一道焉,可以少安,而讲之不容不豫也。以先皇之遗诏,册王之次子嗣爵,以守侯度,而迎王入养于宫中,谢老安居,无所与闻,以终其寿[考],其薨也,葬以王,祭以天子,天子废绝期之制,而行期服于宫中,以是为恩义两全之大略,变而能通,心得而道可无违,其庶几乎!虽然,准诸大义,顺乎人子之心,犹未可以此为不易之经也。自非若孝宗之上缵太祖者,有父在,固不当贪大宝而出继天子也。
  
  三
  
  人才之摧抑已极,则天下无才;流及于百年之余,非逢变革,未有能兴者也。故邪臣之恶,莫大于设刑网以摧士气,国乃渐积以亡。迨其后,摧折者之骨已朽矣,毛击钳网之风亦渐不行矣,后起者出而任当世之事,宜可尽出其才,建扶危定倾之休烈;而熏灼之气挫其初志,逼侧之形囿其见闻,则志淫者情为之靡,而怀贞者德亦已孤。
  
  情靡者相沿而滥,德孤者别立一不可辱之崖宇,退处以保其贞;于是而先正光昭俊伟之遗风,终不可复。如是者,其弊有三,要以无裨于国者均也。
  
  其下,目之所睹,耳之所闻,皆见夫世之不可抗志以相撄也,而求一深渊之区宇,以利其游泳。正与邪迭相往复,无定势矣。而正胜邪,小人之蒙谴也浅;邪胜正,君子之受祸也深。则趋彼避此,以徼所行之利,虽有才可试,亦乐用之于诡随,而奚有于国事之平陂?
  
  其次,其志亦怀贞而不欲托足于邪途矣。以为士自有安身利用之术,进不贻君子之讥,退不逢小人之怒,可以处闲散,可以试州郡,可以履台端,可以位宰执。
  
  不导淫以蛊上,不生事以疲民,不排击以害忠良,不气矜以激水火。无必进之情,而进之也不辞;无必退之心,而退之也不吝。故当世习与相安,而获吉人之誉。如是,则才有所不尽效,而抑不求助于才以自辅。其究也,浸染以成风尚而不可问矣,始以容容,终以靡靡矣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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