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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 霜陨芦花泪湿衣 白头无复倚柴扉

23 霜陨芦花泪湿衣 白头无复倚柴扉 (第2/2页)
  
  贾大同不欲与她争口舌之利,目光灼灼地看向卫凌羽,道:“他妈的小畜生,老子还当你早就去见你那死鬼老子了,早已高枕无忧,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。想要你娘活命,就自个儿了结了性命!”
  
  话音甫毕,厅上众人皆感到不寒而栗,均想这贾大同丧心病狂,竟然想出这么阴狠歹毒的计策。
  
  嵇氏尖叫道:“羽儿,不要管我,带上妹妹一起走!”
  
  卫凌羽忍着胸口剧痛,见母亲眼神中对自己满怀关切,而贾大同一口刀架在母亲颈间,只消手轻轻一拉,母亲便会立时珠沉玉碎,一时彷徨无计,泪眼滂沱。
  
  贾大同见了他这副神情,知道自己奸计即将得售,索性再添把猛料,道:“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娘死么?”手上微一用力,刀刃便在嵇氏颈间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,渗出几滴殷红的血来。
  
  卫怜钗见状惊呼。卫凌羽叫道:“我答应你就是了,不要伤我娘亲!”提起右掌,就要往自己头顶上按落。
  
  嵇氏发出绝望的惨叫:“不要!”
  
  明惠和尚忽然将铁拐一点,架住了他的手。但他毋宁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不要,也不愿看着母亲被奸人杀害,是以这一掌运上十成功力,明惠虽然也是武功精奇,却也抵挡不住。
  
  明惠大惊之下,如狸猫般俯身扑出,一头撞在他肩膀上。这一下撞得他手臂一斜,一掌落空。
  
  贾大同见奇峰突起,怒道:“他妈了个巴子!老三,你这没义气的东西,他老子是咱们害死的,他要不死,咱们都得死!”
  
  明惠使劲过猛,撞开卫凌羽的手臂后,余势不减,一头扎在地上,撞出老大一个口子,血流如注。
  
  他忍着痛,撑着铁拐立直了身子,道:“咱们罪孽深重,事到如今,你还要执迷不悟么?”
  
  贾大同冷笑一声,道:“小畜生,再给你一次机会。这次你要是再给人拦住了,那么就是老天爷要你娘的命,可怨不得我!”
  
  众人听到这话,只感到一股冷气顺着脊背窜上头顶,这话分明是告诉卫凌羽,自尽的时候务必分出神来,连带干预他自尽的人一并打死。
  
  贾大同又道:“就这么死了,谅你也不甘心。好罢,在你临死前,教你看看仇家的样子,到了地狱,你也好向阎王爷申冤!”伸手在脸上一抹,扯下一张人皮面具,露出本来面孔。只见他鸠形鹄面,鹰勾鼻子,透露着一股阴鸷之气。
  
  明惠道:“卫公子,你……”见卫凌羽戚容哀色,知其决意要以己命换母命,但贾大同为人阴险,他的话绝不可信。于是突然飞身跃起,一根铁拐疾点向嵇氏眉心。
  
  贾大同吃了一惊,嵇氏是他的护身符,要挟卫凌羽的筹码,岂能教她被明惠杀死?当即将嵇氏往身后一拽,刀锋上指,架住了铁拐。
  
  明惠自入佛门以来,改过自新,再不行杀戮之事,自不会真去杀害嵇氏。但他想拖延时间,就得攻敌所必救,因此这一招的攻势刚被贾大同化解,他便将铁拐一点,在空中打个筋斗,跃向贾大同身后,再次以铁拐点嵇氏头顶。
  
  贾大同骂道:“你妈的批!跟老子对着干!”提刀拒敌。
  
  明惠以拐代足,飘忽来去,双拐交替出击,或刺或扫,攻势凛冽至极。贾大同要保证嵇氏不为他所伤,处处掣肘,十成功夫只能使出六七分,逐渐落了下风。
  
  厅上拐影刀光闪烁,晃得人眼花缭乱。卫凌羽几次想使三阴戮妖刀,但母亲一直被贾大同拖来拽去,担心误伤母亲,不敢莽撞,急痛攻心。
  
  贾大同与明惠斗了几十个回合,给对方迫得汗流浃背,忽然心中明悟,将嵇氏一把推向了明惠。明惠这时正点出一拐,不意他竟有此一着,眼见这一拐下去,非得给嵇氏捅个肠穿肚烂不可,委实吃了一惊。忙将支撑的铁拐一点,身子向后倒跃了出去。
  
  贾大同叫道:“原来只是虚张声势!”突然扬起大刀,往嵇氏头颈间砍去。
  
  明惠叫道:“不可!”右手铁拐脱手飞出,只听“当”一声响,已给贾大同的刀击脱了手。唯恐贾大同再下杀手,更不迟疑,左手铁拐点地,径直扑出。
  
  他的功夫全在两支铁拐上,一支铁拐迎敌之际,必以另一支铁拐作为支撑,此刻失了一支铁拐,功夫也就丢了一半,只能以右掌攻击。
  
  贾大同身子一晃,起脚踹他左拐。明惠靠一支铁拐支撑身子,本就不是易事,这一脚如给敌人踹中了,非得失重栽倒,于是右手用力,撑着身子纵起,带着铁拐后跃。
  
  不意贾大同那一脚只是虚招,他猱身追进,“哈”一声,双拳急挺,击中明惠胸膛。只听“咔嚓”声中,明惠胸骨断裂,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,跌在卫凌羽身前,口中鲜血狂吐不止。
  
  卫凌羽愕然道:“大……大师,你又何必如此?”
  
  明惠被贾大同一招震得肝胆俱裂,这时已是进的气多,出的气少了,听到他这句话,眼神里有了几分光彩,道:“卫……卫公子,杀了贾……贾大同,你的大仇……就得报了,不要……不要再追查别的,那……那很……很对你不好。”一口气提转不上来,脖子一歪,就此身入涅槃。
  
  酒博士呆愣愣地看着明惠的尸体,道:“疯了,这老和尚准是疯了!”
  
  卫凌羽心中泛出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,这明惠和尚是他的杀父仇人之一,他对此人可谓恨之入骨,但此刻见其为保母亲无恙,惨死贾大同掌下,再也恨不起他来了。
  
  贾大同哈哈大笑,笑过几声之后,刀剑抵住嵇氏心口,道:“小畜生,你再不动手,当心老子改变了主意!”
  
  卫凌羽惨然一笑,心想自己毕竟命苦,与母亲相认不足一天,这便要阴阳两隔。好在老天爷也不是很残忍,让自己在临死前见到了母亲。
  
  怔怔地望着母亲,道:“娘,您……”泪如雨下,举起颤抖的右手,便欲往自己顶心拍下。
  
  嵇氏叫道:“羽儿!”身子突然一迎,径直让贾大同的刀子刺穿了自己的心口,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襟。
  
  厅上敌我众人俱是吃了一惊,心想嵇氏虽是女流,但舐犊情深,不想儿子被自己所累,情愿断送了自己的性命。其性刚烈,胜却须眉。
  
  贾大同愕然抽刀,暗道不妙,叫声:“扯呼!”立马往后院奔去。一干武人跑出大厅,奔大门外去了。
  
  卫氏兄妹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:“娘!”几乎是同时抢出,抱起了倒在血泊中的嵇氏,泪水夺眶而出。
  
  天一道人兀自不肯离去,心想三阴戮妖刀是玄门三绝剑术之一,威能无双,现下卫凌羽肺腑受创,这上清绝技近在咫尺,自己唾手可得。便一跃而上,一掌往卫凌羽肩头按落。
  
  卫凌羽左袖一甩,一道太阴刀罡此发彼至。只听天一道人惨叫一声,手掌已被穿出一个拇指粗细的窟窿。
  
  也幸亏卫凌羽此时心悬母亲生死,无意与他争斗,这一招失了准头,不然被穿的可就是他的咽喉。天一道人心下惶恐,不敢滞留,纵出厅外去了。
  
  卫凌羽见母亲心口的血流出一大片,双目充血,心如刀割,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捂住母亲的心口,想要阻止鲜血流淌。卫怜钗一声又一声地叫着“娘”,哭得歇斯底里。
  
  嵇氏气若游丝,抬起一只手抚摸着卫凌羽的脸颊,念起了一段佛偈:“一切……一切恩爱会,皆由……因缘合。合……合会有……有别离,无常难得久。今我为尔……尔母,恒恐不……自保。生……世多……多畏惧,命如露……露着草……”突然咳出血来,续道:“好……好孩子,不要哭,娘见到……见到你很开心。你这些年……一定过得……过得很苦,可是娘不能……不能补偿你、照顾你了。你要好……好地活下去,时时记得吃饭,不要饿……着了,还……还有,要……要照顾好妹妹,别教她……受人……欺侮。”
  
  卫凌羽感觉到手掌黏湿发热,母亲的生机随着鲜血,正从自己的指缝间一点一滴地流逝,母亲的脸色也越发变得苍白,他拼了命地想要捂紧母亲的伤口,却又担心弄疼了母亲,语无伦次地叫道:“娘,你别说了,你别说了……”
  
  嵇氏道:“我……我要去见你爹了,你……和钗儿不要……难过。你爹一……一世英豪,操劳为国,盼你……盼你能克绍箕裘,不……不要教他蒙羞。”
  
  儿子的五官在她眼里模糊起来,脑海里走马观花闪过曾经的一幕幕,仿佛又见着了那个忧心忧国的卫耀宗。早在亡夫被害之日,她就已明死志,几次想寻短见,只是那时候卫怜钗刚刚出世,心想儿子生死不明,女儿或许是先夫的唯一骨血,要待她长大成人再做计较,是以屈身事贼,苟活至今。直至今日母子相认,十七年的屈辱在这一刻都将解脱,忽觉得什么仇啊恨的,都能放下了。
  
  卫凌羽挥泪如雨,知道母亲罹难在即,哽咽道:“孩儿记住了,娘,孩儿记住了。”又想母亲对父亲念兹在兹,必然期盼与他葬在一处,万不能让她在弥留之际留下遗憾,续道:“娘,我知道爹埋在哪里,我会将跟爹葬在一起,您……您安心地去……娘……”
  
  嵇氏听到这句话,本已有些涣散的瞳孔忽而变得明亮了一些,道:“那很好,我……我很开心……”嘴角泛起一丝微笑,头沉沉地歪了,抚摸着他脸颊的那只手也终于垂下。
  
  卫凌羽心底生出锥心刺骨的痛。时下正值五月,荆楚之地气候宜人,但他此刻如处凛冬,遍体生寒,说不出的冷。
  
  卫怜钗扑在母亲的身上,双臂环住了母亲的脖子,泣不成声。
  
  忽然,一阵飞蝗利箭急至。箭头缠着浸了火油的麻布,燃着火焰射进院里,连大厅上也落进了许多,四处起火。
  
  刘宪章踢翻了一张桌子,左手拎起挡在卫氏兄妹身前,道:“卫兄弟,狗贼放火了,快走!”
  
  卫凌羽感受着母亲尸体上的余温,正自伤神,听到刘宪章这句话,心道:“母亲教我照顾好妹妹,我不能办不到她的遗托!”强打精神,从卫怜钗身边拿起长剑,抢过刘宪章手里的桌子,当先开道,道:“刘大哥,先……先母就烦劳你照看了!”难以接受母亲已死的事实,双唇发白,“先母”二字说得极不利索。
  
  刘宪章怔了一怔,拽起哭哭啼啼的卫怜钗,推到卫凌羽身后,随即抱起嵇氏的尸身跟上。那酒博士呆了一呆,跟在了最后。
  
  众人出了大门,招至一片箭雨。卫凌羽教众人止步,挥舞着桌子抵挡箭矢。四周官兵林立,密密麻麻,不知凡几,但不见贾大同和天一道人的踪迹。他教众人蹲下,用桌子罩住了,自己则扑将出去,提剑冲进人群。
  
  一队步兵迎面杀来,卫凌羽左手中指一点,放出一道阙阴刀罡,射中一人。那人惨叫一身,陡觉胸腹说不出的涨塞,突然“蓬”地一声,身子炸成了一堆碎肉。
  
  他生性仁善,从不恃强凌弱,更不敢妄造杀业,但母亲惨死眼前,激发了心中戾气,出招再无禁忌,左手三阴戮妖刀,右手碧海潮生剑。这一冲杀,如虎入羊群,如砍瓜切菜,所过之处,官兵要么被长剑分离身首,要么被阙阴刀罡炸成碎肉,要么被太阴刀罡贯穿身躯。
  
  俄顷,竹林精舍外就多了五六十具尸体,以及一块块数不尽的碎肉。他浑身染血,眼睛也被血染得有些睁不开了,放眼望去,四处的官兵好像和贾大同同样的身形,同样的面孔。
  
  他嗓子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声,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:“杀了贾大同,给娘亲报仇!”见倒下一个贾大同,还有成百上千个贾大同,于是横冲直撞,左右砍杀。
  
  众官兵见他身形削瘦,但面目狰狞,杀人如麻,仿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鬼,四下里又俱是缺胳膊少腿的尸体,一个个骇得魂飞胆丧,斗志全无,溃不成军,四散奔逃。
  
  刘宪章见官兵溃逃,抱起嵇氏尸身,叫上卫怜钗向他奔去。
  
  那酒博士心想卫凌羽这会儿顾不上处置他,可等他回过头来,必然要杀了自己报仇,便不敢同行,自往别处逃生。跑出没多远,混乱中给几个官兵追到,右臂连带着半片胸背被削了下来,连肺叶也翻了出来,惨叫着倒在血泊中,一时不得死透,发出绝望瘆人的哀嚎。
  
  刘宪章看到满地的残肢断臂、肠肚横流的尸体,心中也忍不住突突突地狂跳起来。卫怜钗更是胃里一阵痉挛,弯着腰呕吐。
  
  卫凌羽听到她呕吐的声音,这才回过了神,茫然从刘宪章怀里捧过母亲的尸体。
  
  这时竹林精舍里火光冲天,院中传出一声马鸣,一红一黑两匹马从大门中冲出。那黑马是刘宪章抢来的,这当儿顺着来时的路途驰走;枣红马是卫怜钗的坐骑,长嘶一声,追上了众人。
  
  卫凌羽之前中了天一道人一掌,脏腑受伤不轻,兼之这一阵冲杀,伤势加剧,不时咳嗽,又吐了不少血。
  
  时近黄昏,残阳如血,晚霞娇艳。
  
  少年怀抱着母亲,嘴里重复念叨着她最后的遗言:“那很好,我很开心……”一步步走去,影子在夕阳下越拉越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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